肉香的声音

IfIcouldhaveheardwhatIhaveseen

从快餐店吃完10块钱的小炒茄子出来，ml的红荔米酒还剩ml。隔壁猪肉档传来阵阵独特的熬猪油的香气。杨钊正在黑暗中手拿锅铲站在蜂窝煤炉子跟前。

我走过去，他招呼我。因为搬来新住的这里后，我不时光顾他简陋的菜档，彼此熟悉。近几日他的老婆回老家茂名看病去了，于是进菜蔬卖猪肉，以及两个女儿的饭，就全靠他自己。

“张大哥，今天这猪好，够肥！吃了没有，在我这儿吃，我去买酒！”

“两面煎，我在广州做厨房时看见这样做的，师傅是香港的，我负责宰杀鸡鸭，没文化啊我，”

这些话我都听熟了。一年前认识他，他待我比一般买菜的顾客略有不同时，他就会趁着斩骨头的间隙，跟我如此说。

32岁，娶了老家的老婆，老婆人直爽少言，不疾不徐，斩肉却干净利落，杀鸡专业无可挑剔。当看不上早高峰时忙乱无章的杨钊把每一个顾客都撂在半途，又转做另一段无谓的寒暄问候时，就狂躁犯急，用方言吼骂他几句去，然后转头换普通话问，大叔你要什么？

“张大哥，这种肥猪肉好吃，我不是看今天这条猪够肥我还不做呢。两面煎，煎出油后把油倒出去，只加酱油和白糖，大蒜，就行了！”说完，情不自禁地哼起歌来，“你我皆凡人，本是同林鸟，”

这时有人要买萝卜，杨钊离开炉子去照看，我接过铲子帮他翻锅。肉切成大片，近一指厚，广东常见的农村烹煮刀法。开始出油了，浓浓的猪油香，炉子在一件偏屋搭就的鸡舍门口，几只母鸡在分层的不锈钢笼子里咯咯。猪肉在蜂窝煤炉子上滋滋。

这时油烟熏得我一抬眼，我就自然看见了立在铺面檐下，杨钊的两个女儿。是肉香吧，把她们从档口里蚊帐隔开的睡觉的地方，吸引出来了。小的妹妹望着我笑。无言却甜美。

“多少同林鸟......”杨超卖完萝卜过来了，看来他只会这一两句歌词，李宗盛的，凡人。“我三兄弟，我读书最少，我初中毕业18岁出来混社会，今年32，我去给你买酒。”

我指指包里说，“不了，我这里还有。”

“张大哥，你也随身带酒啊，你跟我老爸一样。我老爸每天两餐，能喝。我不行，我以前行，后来，跟那个香港师傅，赌钱，喝酒，做这行不吃早餐，胃坏了。一抽烟，干呕。”

我听惯了他不太清晰的发音，地道广东茂名人，能连拉带拖的把普通话说成这个样子，已经很不错了，得益于他的广州打工吧我想。

只放酱油，白糖和蒜粒的肥猪肉出锅了。饭桌上有中午剩下的一碟猪油渣，小半碟豆角，还有孩子吃剩的棒棒糖，硕大一个不锈钢水杯，一个闹钟，一筒卷纸。

“杨钊，老婆不在，你瘦了呢。”

“我只睡了三个小时，张大哥，我三点多四点去江北拿鸡，回来就去拿青菜。6点多开始卖猪肉，中午两三点歇一阵子但也不敢睡，现在是晚上8点，搞搞阵，收拾完，把菜台架子杀鸡什么的弄妥当，洗澡冲凉，12点了。你喝，我给你炒个青菜，我炒菜很快的。，，，多少同林鸟...”他又起身了。两个孩子吃着冒着油，卜卜脆皮的，有我曾参与翻炒的红烧肉，我觉得这歌好听。一点不烦人。

杨钊又回来了。他说，“我读书少，挣不到钱。这里铺租还好，卖菜的一大间，隔出个洗手间还搭了个睡觉的宽阁楼，加一间有门可上锁的小鸡舍，1一个月。文化低就多谢勤劳挣回来啰，我看得开，我两个女儿花不少钱你知道的，人财人财，去了又来，多了也没用，我也挣不到。”

“多少同林鸟！”猪油炒菜心出来了，他是特别中意还是只会这凡人的苦歌。

我掏出背包里的红米酒，往两个那种在学堂或是饭堂里打饭常见的不锈钢深盆大碗里各自倒了一小口，“来，你两公婆是不容易的，干。”

“老婆什么时候回来，有事还是吵架？”

“是有事，有点不舒服。回老家，明天就回”

“又有了不会吧。”

“还生！你又不是不知道，”

唉。我当然知道。大女儿听力极差，送去珠海聋哑学校，一个月，以为是发高烧的后遗症，生了第二个，结果，竟然又是个先天性听力极弱。为两个女儿配了瑞士的耳塞，花了近两万，一辈子离不了了，而且，如果不送进残疾人学校经过专业些的训练，语言能力将会无异于聋哑人。今年小女儿为了省点钱，就送去电线杆子上贴广告的特殊学校，钱花了不老少，三个月了，还不会发音爸爸妈妈。咬咬牙还是联系了珠海那一间正规的，不料学费已飞涨至。有一间自愿者慈善机构，听说他们家的极特殊的情境，愿意给小女儿每个月元的赞助。大小女儿加在一起，就是夫妻俩每天每日，凌晨到深夜的忙碌，就三餐简单的饭食。但是就像杨钊老婆对我说的，张大哥，钱该花的就花吧，我们也没什么钱，只要她们能够学会拼音，可以认字阅读，能够发出声来叫妈妈爸爸，就值了。

坚强而勤劳的他们，平静的忙碌，挣扎，算计的过着很有尊严的日子。也没有比一般人更多的烦躁。快过年的时候，因为考虑到下学期小女儿珠海/月的学费，老公原本不打算回家了，还是女人大气，说回。他们感恩每一个好人，但也从不轻易接受捐赠。对每一次买菜离开的我说谢谢。心情好的时候，老板娘完全可以辅导如今已是三年级的大女儿的语文数学了。

一个秋天的下午，我老婆小希看见两姐妹用瓶盖和纸板做了一幅“羽毛球”，邀请她一起打，还说是妈妈觉得拍子太贵，不愿意给她们买真拍子，令小希感觉心酸。我们走了好几家文体用品店挑了一副价格适宜的“真球拍”，送给姐妹俩，她妈妈一直追问多少钱要把钱还给小希。姐妹俩平时都穿得干干净净的，也有漂亮的裙子。夏天的清晨，去他家买菜的小希在她们的床上还发现了一条流行的九分喇叭裤，姐姐告诉她，这是我妈妈的，我妈妈平时干活很累衣服很脏，她休息时才穿。小希回来讲给我听：“姐姐说话的声音竟跟普通孩子无二，天使一般……”

是的，天使已经开始用微小的身体与行动，来回报给她们虽欠缺于言传足以堪称身教模范的父母。清晨，爸爸才把进货回来的几十胶袋各类瓜果蔬菜卸下车，妈妈再忙别的，小姊妹俩就懵松着双眼，用小手把一袋袋菜解开，把茄子辣椒，土豆玉米一样样拿出来摆好在各自的定位篮子里。洋葱放哪儿，指天椒放哪儿，辣椒分哪几种，蘑菇怎么分，全清楚得很。菜架有三层，小女儿的个头放第二层菜的时候，就已经不够用了。她把两个包菜搂在怀里，用肚子一顶，双手把它们推进菜篮里。或者，采用姐姐搭个凳子站上去，妹妹递，姐姐码。每当这时，我总会走过去，摸摸两姊妹的头，夸她们几句，虽然，她们听不到。她们会羞涩的回报我以甜美的微笑。

就像我们回答一个建议为她们众筹的朋友说的，他们一家人自尊心很强，肯定不会同意。或许只有有些矫情现代文化人才觉得自己怀才不遇，世道不公，物欲难平，无助绝望。开菜档的他们觉得生活没有过不去的坎儿，活着就是一天一天艰苦的付出，把日子推着往前过。去他们家买菜就是支持和帮助她们。

“干了吧！”我对给两个女儿夹红烧肉的杨钊说。

夜深了，心绪卡在某处。

不早了，我该回去了。放下不锈钢盆，我走下台阶。脑子里怎么也挥不去那一对小姐妹：姐姐杨欣怡，妹妹杨静怡。

后记：新年又至，新春又始。如往年一样，早早给俩姐妹准备好祝福的压岁钱。用心写上祝福的字，赶在她们一家人歇了肉菜档回老家之前，亲手交到小姐妹手上。对周遭世界，尤其是平凡世界，那些真正日未出而作，日落仍然未息的，耕种在他乡的城市里的人的悲悯，我想让自己能保持得久一些。如对家人一餐人世间平凡的饭蔬，对远方一缕永久的祝福与挂恋。

———长裙，初记于年某夏夜，补记于，2，21。年初六。

（作者简介：长裙拖地，原名张涛，祖籍奉节，现旅居惠州，过着与世疏阔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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